第十章 江湾仓库
王龙抱着一摞档案走过党部门口时,看见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往卡车里搬木箱,箱角露出半截枪管,被夕阳照得泛着冷光,收发室的此时小赵倚在门框上抽烟,见王龙过来了,慌忙的把烟蒂扔在地上,用脚碾了碾。
王龙把档案放进去档案室的柜子里,刚把铜锁插上,李梅就端着茶进来了,她今天换了件藏青色布衫,袖口洗得发白,王龙一看到她就想到夹缝中的纸条。
“陈先生,张主任让您把民国三十一年的军备档案送去,听说最近要清点仓库,这些旧档都用得上。。” 她把茶杯放在桌上,热气熏了一下她眼镜片,李梅也是赶紧摘下眼镜擦了一下。
“军备档案?我以为这些都是总务处管的事情。”王龙的手指在档案册封面上顿了顿, 他故意让南京口音里带着疑惑。
“说是要核对新旧账目,张主任亲自盯着呢。” 李梅的茶匙在杯底轻轻磕碰,她转身时,布衫后襟扫过档案柜,带起一阵淡淡的油墨味,好像是刚印过文件的味道。
王龙送档案去张诚办公室时,走廊里正好撞见钱立,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,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,手里的黑皮包鼓鼓囊囊的。
“陈志明?听说你对旧档案很熟?” 钱立突然开口,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,看向王龙的目光,仿佛要把王龙表皮看透一样。
王龙连忙欠身,公文包的金属搭扣撞在膝盖上:“略懂些皮毛,钱先生有指教?”
“没什么,就是觉得你这玉佩挺别致,总务处最近在查民国二十八年的仓库记录,说是少了批步枪,你要是看到相关档案,记得告诉我”钱立的目光在王龙胸前扫了扫,落在那枚蚯蚓玉佩上,他的指尖在包带上划了个圈,说完以后抬脚离去,皮鞋声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节奏,像在追赶什么。
回到档案室的王龙把耳朵贴在档案柜的木板上,隔壁传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,老张正在核对账目,嘴里念念有词。
“…… 江湾仓库三号库,民国二十七年入库,步枪三百支……” 王龙的心猛地一跳,悄无声息地抽出民国二十八年的《上海军备年鉴》,指尖划过 “江湾” 词条,下面用红笔标注着 “甲字三号库”,地址栏写着 “江湾机场东三公里”。
傍晚整理档案时,王龙在一本民国二十九年的《军需月报》里发现张夹着的字条,内容是用铅笔写的,字迹多少有些潦草“周三酉时,江湾,暗号‘货齐了’”。
王龙认出这是 “渔夫” 的笔迹,纸边还沾着点铁锈,像是从仓库带出来的,把字条藏进袖管时,他听见窗外传来卡车发动的声音,车灯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,像一条条游动的蛇,而王龙一直很是纳闷,渔夫的信息是怎么传递进来的,难道是李梅?
“陈先生还不走?我娘让我带些腌菜,给您装了一小罐” 李梅抱着文件夹经过,布衫口袋露出半截纸条,李梅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王龙的面前。
“多谢李小姐,” 王龙接过玻璃罐,指尖触到她的手背,冰凉刺骨,不知道是不是女性的手上皮肤都有些微凉。
“家父就爱吃这个”王龙假装很喜欢的样子,晃了晃罐子,里面的腌菜发出脆响。
“真的?那下次我多带些”李梅的眼睛亮了亮,有些惊喜的开口说道。
李梅转身离开的时候,口袋里的纸条突然掉了出来,王龙瞥见上面写着 “江湾” 两个字,顿时一愣。
锁门时,王龙故意把钥匙落在抽屉里,折返的时候,王龙看见小赵正翻他桌上的《军需月报》,听见脚步声慌忙合上,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。
“赵干事找我?是不是张主任又要档案?”王龙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,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放在手中玩耍,同时,假装好像有人告诉他小赵在找他的样子。
“没、没有,我就是随便看看,并没有找你,估计是别人听错了” 小赵的喉结上下滚动,眼神有些闪躲,多少有些慌张,估计是没有预料到王龙这个时候进来,撞开房门跑出去的时候,后腰的枪套轮廓在布衫上顶出个方形的印子。
走到党部门口,暮色已经漫过街角的路灯,王龙看见钱立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,车窗摇下半截,露出双盯着档案室窗口的眼睛,王龙故意放慢脚步,掏出怀表假装看时间,表盖内侧贴着张微型地图,是从《申报》中缝剪下来的,江湾机场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。
坐上黄包车时,王龙让车夫往江湾方向走,一路上王龙数着经过的那些岗哨,每个路口都有穿短衫的汉子守着,腰间的盒子炮在夜色里闪着光,快到机场时,车夫突然停住:“先生,前面不能去了,说是戒严。” 王龙抬头看见道铁丝网,上面挂着 “军事重地” 的木牌,铁丝网后隐约有仓库的轮廓。看来就是这里了。
让车夫往回走时,王龙半路下车拐进一条弄堂,深处有家修车铺,老板正借着马灯的光补轮胎,锉刀磨过橡胶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。
“师傅,补个胎。” 王龙坐在条凳上,脱下皮鞋时,鞋垫里的银票露了出来,老板的眼睛亮了亮,马灯往他这边挪了挪:“您这鞋是好皮子,英国货吧?”
“家父给买的,对了老板听说这边有个大仓库?” 王龙摸出烟递过去,装作随口一问听到王龙的话的时候,修鞋老板的锉刀顿了顿,往弄堂口瞟了瞟。
“民国二十六年就有了,日本人修的,现在归党部管,前两天夜里,听见里面有卡车动静,装的像是军火” 修鞋老板的声音压得很低,马灯的光在他脸上晃,照见眼角的疤痕,就好像被火烫过的一样。
回到住处的王龙把从修车铺老板那听来的信息记在烟盒背面,然后他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,里面有个铜制罗盘,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,指针总往江湾方向偏,据说仓库里有大量铁器,能让罗盘失灵,这倒是个辨认位置的好法子。
第二天去党部,王龙故意在总务处门口徘徊,听见里面有人吵架,好像是老张的声音“民国二十八年的账明明对得上,怎么会少?” 另一个声音很陌生,像块石头砸在地上:“张诚说少了就是少了,你再多嘴,把你也关进去!” 王龙悄悄退开,正好撞见李梅端着文件出来,脸色白得像一张纸。
“陈先生,你听见了?听说要查仓库账目,对不上的都要受罚” 李梅的声音发颤,很显然,张诚那边肯定是给所有人施压了。
“家父总说,账目这东西,糊涂点的好” 王龙摸了摸玉佩,装作很有心得的样子。
“陈先生,你帮帮我,我弟弟在仓库当看守,要是查出什么……” 李梅突然抓住王龙的胳膊,指甲掐进他的肉里,布衫口袋里的纸条又露了出来,这次看清楚了,是张仓库平面图。
“李小姐别急,我帮你查查,这里有个废弃的弹药库,说不定能藏东西”王龙掰开她的手,从抽屉里拿出本《上海街巷志》 ,然后翻到江湾那页,用铅笔在机场东三公里处画了个圈。
“真的?”听到王龙的话,李梅的眼睛顿时一亮。
“只是猜测,别当真。” 王龙合上书本,眼睛余光看见李梅悄悄把纸条塞进袖口,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,感谢了王龙以后,离开这里。
傍晚整理档案时,王龙在民国二十八年的《军需月报》里又发现张字条,还是 “渔夫” 的笔迹:“仓库有三层,地下一层藏军火”,又是如此的传递方式,又是在内部传递,而自己却一点察觉都没有,这让王龙对渔夫充满了好奇。
王龙把字条夹在《上海街巷志》里,看着仓库平面图,和李梅口袋里的那张多少有些相似,窗外的卡车声又响了,这次听得很清楚,应该是往江湾方向去的。
锁档案柜的时候,王龙听见张诚在走廊里打电话:“让钱立多派些人,周三晚上行动”
王龙的心跳骤然加速,周三酉时,正是 “渔夫” 字条上的时间,难道是渔夫暴露了?把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,他下定决心,要在周三之前摸清仓库的底细,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,也得闯一闯。
走出党部时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王龙摸了摸怀里的《上海街巷志》,他知道,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凶险,但只要想到那些等待解放的人们,想到吴军他们可能就在某个角落对他的期盼,他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,像条坚韧的蚯蚓,在黑暗的泥土里,为光明开辟道路。
黄包车驶过外白渡桥的时候,王龙望着苏州河面上的货船,远处的仓库在夜色里只露出个模糊的轮廓,握紧了手里的怀表,表盖内侧的微型地图在掌心发烫,周三酉时,他默念着这个时间,仿佛已经听见了仓库铁门打开的吱呀声,看见了那些等待被解放的军火,在黑暗中闪着希望的光。
